雲朵之旅－武士一刀一顆頭

凌晨五點半，從台中出發
前往一處從九二一之後就不曾再踏足的聚落，梨山

記得我是如此地畏懼這派山脈
那時沒有六號國道，一路從豐原到東勢，再進入中橫起點
容易暈車的我早已去了半條命

我望著深入山間的車道，在炙熱的陽光下顯得草影瀰漫
我知道一旦進入這條路是怎樣的光景
峭壁上爬滿古木、峻石與苔
若是打開了窗，山風將灌滿整個車廂
我會這樣暈眩著，被吹拂著，一路被帶上蜿蜒德基水庫而上的台八線
我不敢睜開眼，看著旋繞在周圍的樹梢和藍天
我怕昏迷在這一層又一層的山路上
只敢悄悄瞇著眼，瞥了雲朵又閉上眼
由想像與翻攪的腦袋建構山峰應有的美

我卻忍不住地看

1999年那時，九二一地震摧毀了中橫青山至德基路段
谷關到佳陽一帶現在變成車輛通行管制，僅有通行證的車輛能在固定時段通行
原本歷經5年修復，2004年又再遭七二水災，土石流使得重建工程再度歸零
於是著湛藍的大甲溪流、德基大水，盤旋著山壁而上的日子已然不再

2006年路況

記憶中的中橫從此缺了一角

六號國道雖然彌補了從霧峰、草屯、國姓、埔里到台14線這段距離
然而，一樣是到梨山，車程卻足足多了一小時
若是要橫越中央山脈，直抵花蓮的遊客，也更不需經過梨山了
梨山的經濟命脈從此重挫

車子直貫整條六號國道，還順道從鴿子的頭上越過 (原來國道上的鴿子都不怕死)
從國道終點下來，車子左拐暫歇在中山路右側的小七，時間剛過六點
白炙的陽光彷彿想將我曬得蒸發了
買了一罐養樂多，也不知我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此次我並沒有服用暈車藥 (暈車容易胃脹氣的人可使用小瓶養樂多試試)
就這樣上山了

沿途起初兩旁山勢並不明顯
多是些茂盛的長草，偶爾還有小塊的農地、房舍散落
越往裏頭前進，山壁越來越為高聳
茂盛的草，也逐漸被樹木取代

回想起來，我仍被那突然迎面而來的巨岩狹縫所震懾
車子快速地迴轉在那狹縫下的路徑之中
天際被兩旁巨大的岩石所遮蔽
只露出正巧飄蕩而過的雲朵
視野快速地旋轉著
參天古木站在我的頭頂
它的樹梢影子落在我的眼界裡
跟著天空盤繞著
隨即我又被晃了出去
車子猛地鑽出了狹縫，就像巨大的裂痕在我們的身後剎時密合了一般
我猛喘一口氣

迎接我的又是一個小聚落
有小廟、民宿、山莊，有國小、便利商店，甚至是加油站
對許多人來說，這是他們習以為常的家鄉，而在我這樣的遊客眼裡，卻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名詞

我想起梨山一家早餐店的老闆娘說

「你們愛住山下喔?我不愛，上次我住兩天就忍不住跑回來，很無聊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站在梨山里辦公室的門前向下看，樓梯下就是那幾間忙碌的早餐店、小餐館和四季興便利商店
所有的人都在忙進忙出，開心地閒聊、工作著
我沒有看著當下，而是看著遠方的山景，將青翠的山脊和褪色的招牌和在一起

車子穿過了霧社，轉到台14甲線上，通過清境一帶
高度還在繼續攀升
我看著窗外，強烈的暈眩感在我的腦後逐漸集結
最後，我看見台大山林實驗農場的牌子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終於不甘心地閉上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感覺車窗被敞開了，沁涼的風再度湧了進來
強壓下腦子裡的波濤洶湧
微開著眼

原來我已到了山稜邊，一面是柔軟的草生地，一面就是懸崖
藍天已距我至不能再更加接近了
壯觀的雲朵狂妄地在天空飛舞，在遠山飛舞，在我的腳下飛舞

「好漂亮。」

這一連著過去都是這樣的壯闊情景
我就算是暈死、就算是醉死也要接著看

到武嶺，小憩片刻
我拍了幾張周邊的景色，更多的時刻我懸著相機，是想記下眼前的遼闊
這裡有一片寬廣的停車場，卻只有我們一台車和一隻小黃狗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有得吃嗎?」我問他。
而他抬頭好奇地望著我，順便讓我拍了一張曬太陽的照片

緊抓著我的防風外套，陽光令我錯估，沒想到這裡竟這樣涼快，我略微哆嗦
前方不遠就是合歡山了
只可惜我們沒有再多逗留，我不捨地看著一隻帶著一對綠色翅膀的山鳥，啄著石縫
舉起相機望著牠一會兒，又放下了
看著牠被強風吹落在草叢裡，又搖搖晃晃地縱起

就這樣吧，牠有牠的生活，而我有我的忙碌

越過了合歡
山路開始下降，那開闊的景象也不在了
又是一連串蜿蜒的山路，直至大禹嶺
從這是一個交界口，往右到天祥、花蓮去
往左是一個極小的隧道，還有紅綠燈立著
等待漫長的紅燈，遠遠看起來，隧道像是穿越時空的黑洞

這次我們選擇在梨山小住
原本打算住在福壽山農場，卻因為訂不到房間，便順道一圓深夜小鎮的夢
梨山小小的，主要幹道上有幾間小店鋪、衛生所，而現在正是出產水蜜桃的季節
正在整修的梨山賓館前擺滿了賣水蜜桃的攤子
後方梨山消防分局的小巷子，是條旅館街
一連好幾間都是旅社
我們住的燕華樓大旅社，正巧就在消防局的正對面
門口還左右各坐立著兩隻小黑狗
一隻目光炯炯有神，另一隻斷了條前腿
他們看著我，黛色的眼珠像是日出前的山色，漆黑又沉默
絲毫不懼怕我，也不怒我

老闆娘見到了熟識的面孔，迎了出來

我拿著相機仰望天空拍了幾張
太陽曬著臉熱熱的、火辣辣的，站在陰影中，風一吹來卻會發寒

老闆娘給了我們一間景色極好的房間
往下看，正巧是通過梨山的道路穿梭在房舍中，原來此處竟是巍巍高立著
前方山頭披掛著柔軟的翠綠，奇怪的是，待在房子裡看雲，竟然不輸給站在巷道裡看雲

仰躺在床上，藍天從窗口漫了進來，時間終於慢了下來。

來到梨山有兩處可以晃晃
一處是西南隅的福壽山農場和天池達觀亭

另一處則是北隅武陵農場的桃山瀑布步道

其中我特別喜歡達觀亭
先總統蔣公修心、思考國事之處所
只能說他千挑萬選的也真是個好地方
俯瞰各山頭，幽靜的二層樓房
簡樸明亮，四面皆是落地窗玻璃，能坐在這裡整個下午，靜聽松濤
更有閒情逸致的，也可到一樓捧杯咖啡上來

夜裡梨山是寒冷的
散落在山坡上的黃光，讓我們細數哪家又是誰家燈火
而今晚不知為何，特別熱鬧
竟有好些遊客盤旋在賣水蜜桃的店家前面
畢竟這個地方彷彿被遺忘許久了
梨山賓館還整修著，巨大的鐵皮前前後後圍個水洩不通，連廣場上的盆栽也跟著枯槁了
原本發亮的巨大燈飾，也在上次的雨災中破敗腐朽
這與我記憶已大不相似
我記得的梨山是蜿蜒山路突然延伸出的一條大道
迎在我眼前會是壯觀的梨山賓館和兩旁熱鬧的攤販
到處都是遊客
色彩是繽紛的
然而現在只剩梨山賓館前的廣場黯淡著，淒冷著，燈火孤零
只剩烤香腸的香氣瀰漫了整條街
和住在梨山的人們笑著